我的老師夢(一)

【生命故事】

桃園啟智學校主任 易君常

掛上黑板,拿起粉筆,經過我家門口的孩子,都被我抓進來上課……

我出生在一個美好的年代,1963年,臺灣開始擺脫貧窮,邁向工業化。台北市的街道上只有幾線公車,急著外出時,就招手坐個三輪車。孩子們在街上很安全,因為每家都有5個以上的小孩,沒閒功夫抓別人家的回去養,在那個戒嚴時代,也沒人敢隨便做壞事。

滿街都是孩子的年代 
父親長年在金馬,難得回家,有次他演習後曬成黑炭返家,我不認識他,哭鬧不准他進門。母親從香港嫁來臺灣,她聽說地震很可怕,所以只敢生兩個孩子,以方便逃命。

印象中,三歲起,我就在街道和田埂中溜達。潮世代的特色是到處都是小孩,現代人很難想像,「滿街都是自己跑出來玩的幼稚園小朋友」的景象吧?玩累了就回家,反正媽媽隨時都在家,主日就帶我們去聖堂望彌撒,我不知道女生需要上班……嗯嗯,就是這樣安居樂業的社會。

媽媽學會打小孩
眷村媽媽沒有不打孩子的,而且我太調皮,不修理什麼都記不住,斯文母親竟也學了壞習慣,開始打孩子。

小學三年級,母親見我聰穎,每天盯課業;打手心考第一,沒打就十三名,再打又第一名,她就打打打!我就第一第一第一!老師高興的說:「易君常,恭喜妳今年每次月考都第一名,好棒喲!」我表情木然,第一名跟我有什麼關係?打才跟我之間有關係吧!

一個奇妙的禮物
父親獎勵我,回家時送了塊小黑板,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,我立刻開始我的教學生涯。起初是把上午老師教的,下午照樣模仿練習;後來覺得沒有學生不過癮,我編寫考卷、準備糖果……四處招攬小朋友來我家院子上課,當然課程內容,要比老師教的更豐富才能吸引「客戶」。

我家在眷村的中心點,每個孩子都會經過,經過就馬上被我拉進來,生意越做越大。那時開始流行客廳即工廠,母親們談的都是:「鈎一個帽子賺兩塊五毛划算嗎?」根本沒空管小孩,真是我人生的黃金時代。

桃李滿堂
有一天程伯伯經過,看到高朋滿座的景象,特別跑進我家說:「易太太,您家丫丫將來是當老師的好料子呀!她解說課本清清楚楚,連我六年級的女兒都坐著聽課,不簡單,不簡單。」經他一說,父母親才注意到我的課後輔導班,在鄰里間早已小有名氣。母親得意的說:「我懷著她時就在師大聽課,這就是胎教好!」

開課空暇,我們也學著鈎帽子、做布花、剪線頭賺零用錢。我沒有很多玩具,但可以玩的東西比現在多很多;沒有電話,打開電視只有老三台,但探索世界的時間比現在多很多。

當老師了
中學時身體比腦筋長得快,更貪玩不讀書,修士修女為增進我的自信心,找我為學校做海報參加比賽、幫忙跑腿、打掃等雜事,這反而讓我學會統整資料、組織分工、規劃流程等課堂上學不到的經驗。

報考大學,我第一志願填師大生物系,當然沒考上,本來分數可以念中南部的護理系,父母親怕我荒唐粗心害死病人,要我唸文化家政,畢業後就嫁人當媽媽算了。

孰料,大學畢業第二年趕上高職家事類科大爆發,女生開始流行學家政、服裝、幼保。在學姊推薦下,我到嘉義基督教協同中學教書,和我年齡最近的學生只差了四歲,住在宿舍跟學生們日夜在一起,快樂無比。就這樣被家長們傳說:「有一個嬰仔來教嬰仔喲!教得未賣喲!溫叨ㄟ就尬意喲。(有個小孩來教小孩耶,教得不錯呢,我們家孩子很喜歡)」我好開心,竟然有好玩又可以賺錢的工作耶。

愛就是吃光光
假日去鄉野間家庭訪問,母親特別提醒我,到學生家,無論他家的食物多奇怪,妳都要欣然吃下,因為這是尊重,家長是拿他們認為最珍貴的東西奉與老師的。

謹記在心,雖然聽不懂臺語,但家長們拿出多少我吃多少,他們很開心,會告訴下一家:「嬰仔師粗很多喲!你們要準備多一些!」

鄉下人有農產豐富而且送禮大方;西瓜熟了送老師兩大粒、花生炒好背來一麻布口袋、桶柑至少是一箱、炸地瓜片則膨膨的塑膠袋送來一公尺高……我全部照收,嬰仔師愛吃的傳言成了傳奇。

那年是雲嘉南20 年一次的大拜拜,有家長開一小時以上的車程,來載嬰仔師去家中吃拜拜,有次我吃了怪怪的枸杞湯,後來才知道是家長收集了一碗伯勞鳥心燉湯,給辛苦的老師「吃心補心」……

反正就這樣越吃越多,我從 57 公斤胖到 80 公斤。

當老師很簡單,有黑板、粉筆、陪學生玩和一張嘴就夠了,我愛學生,家長尊敬我,天生就是當老師的好料子呀!那年我 24 歲,在教育界已經算出道 14 年了。(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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